1
完美呵護是愛還是毒藥？

我的第一個孩子是女孩，
作為新手媽媽，
自懷孕初期至孩子出生，
都是嚴格遵從現代科學飲食和育兒方法，
不敢有絲毫差池。

還記得女兒生下來被包在襁褓裡粉粉嫩嫩的樣子，
一家人圍著這個小生命，輕手輕腳萬分小心，
生怕這個小小的嬰兒如玻璃般易碎。

我的先生是獨子，
父母受過高等教育，
退休後，順理成章過來幫我們照看孩子，料理家務。

兩位老人既貼心周到，也堅信科學。

每天起床，他們已在歸整家務，
下班回家，飯菜立即上桌。

對於唯一的孫女，
老兩口進行了嚴格的分工，
奶奶負責陪伴，爺爺負責準點供給輔食，
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不過，
即便是在這樣周全的照顧下，
女兒的成長卻不夠理想——進食困難，
不能獨自待著，
一歲半要牽著才能走，
兩歲還不會說話，
隔三差五發燒感冒。

由於看起來弱小，一家人更是緊張，
奶奶寸步不離竭力呵護，爺爺挖空心思研究輔食配方。

攝影師/Monique

女兒快兩歲時，吃飯更是艱難，
每頓飯能餵進去兩三口就是奇蹟。

我常常擔憂地想，
這個孩子是不是個神仙，
不用吃飯都能活著？

有次討論孩子吃飯難時，
爺爺突然自豪地說：
今天趁她玩玩具時塞進去兩口包子，
就這樣餵飯，差不多餵了半個包子呢！

聽完這句，
我竟有些不舒服。
後來我發現，
孩子並不是被仙氣供著，
而是被零食供著。

爺爺奶奶帶孩子出門，
會提前準備好水果、小點心，
孩子玩的時候，一邊逗孩子一邊餵些水果，
緊接著會給些餅乾零食。

到了飯點，老兩口圍著孩子團團轉，孩子就是不開口。

與此同時，我發現他們所說的一些毛病，
也全是他們自己「餵養」出來的：
孩子吞嚥功能差，
原是輔食都做成糊狀和流質，
甚至將葡萄之類的小水果剝皮後切成兩半，
生怕噎到孩子；

孩子愛粘人，
原是奶奶一直伴在左右，
時刻提醒孩子要玩什麼以及怎麼玩，入侵過多；

孩子不愛說話，
原是爺爺奶奶特別懂孩子，
只要孩子一個眼神，
就知道孩子想要什麼；

孩子走路晚，原是他們怕孩子摔跤，
總是抱著背著或者牽著。

了解越多，內心越難過，
尤其是當看見孩子正在玩時，
旁邊還不停地響著「你要這樣玩，你要那樣玩」的聲音，
仔細感受時，內心隱隱憤怒。

跟先生討論了幾次，在女兒二歲半時，
將老兩口請回了老家，我辭掉工作開始全職生活。

2
在養育孩子過程中，沒有能偷的懶

在獨自面對女兒的現狀時，
我基本是抓狂的。

那應該是我們最艱難的時候，
剛剛有了二胎，
加上想把自己住的老房子重新裝修一下，
生活瞬間變得相當忙亂。

而女兒並未懂事，
也無法一下子從現有的狀態中走出來：
不會說話；走路不穩；
到哪裡都是帶著哭腔叫喊著「媽媽背，媽媽抱」；
大部分飯菜吞不下，一頓飯吃不了兩口；
大小便經常不能自理。

獨立吃飯，獨立玩玩具，
對於一個被過度操辦和從未獨自待過的小孩來說，
就是天大的事情。

我一邊忙著家務，
一邊壓縮著自己的空間代勞著這些事情。

我覺得累極了。

作為一個孕婦，
有時會忙到沒有時間吃飯，
更別提水果和營養品的及時供給。

那是一段怎樣艱難的歲月，
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無法想像。

直到所有的時間被繁雜佔用殆盡，
我已無力脫身時，她才逐漸脫離我的焦慮中心區。

但事實是，
當我不再圍著她轉時，
她開始能夠一個人長時間的玩玩具甚至看電視，
能夠自己去大小便，能夠穿脫鞋襪和吃飯，
甚至自己倒水喝，沒有多少過渡。

攝影師/Monique

只不過，直到現在，
她對食物不感興趣吃飯慢的情況一直未能得到改善，
吞嚥功能依然差。

吃飯時常常走神，
甚至去幹別的事；
做任何事都要尋求關注：
「媽媽，你看我，你看看我，你覺得我棒不棒？」
這些後遺症一直是我未解的心病，
或許，這依舊隱藏著我的某些投射。

當然，她的進步還是很大的，
正慢慢追趕同齡孩子的步伐
，開始學著規劃，有了自律意識和同理心，
逐漸顯現出一個5歲孩子本該有的靈動與聰慧。

可以說，回憶與女兒的點點滴滴，
我感受到的，多半是焦頭爛額、疲於應付，
甚至歇斯底里、狼狽不堪的糟糕情緒，
很難有幸福和愉悅感。

但為了她在成長中有個伴兒，
我還是選擇生二胎。

或者說，
是這個孩子的弱小讓我沒有了安全感。

後來，我大概知道了，
我選擇生二胎最大的原因是：
我想從頭來過，想要完完整整的養育一個孩子。

3
一個孩子，本該就有自由的生命

儘管奔波勞碌，
沒有補充各種營養品，
但我的第二個孩子依然足月出生。

他是一個男孩，
一出生就有著烏黑的頭髮和健康的皮膚。

我的母親幫我料理了一段時間，
未滿月，她便有事著急回了老家。

我的身體恢復得不錯，
一邊料理家務，
一邊帶著兩個孩子。

母親臨走前，
包了足夠多的水餃和包子，
並將各種肉分割成小塊放在冷凍室。

吃完早餐，
拿出一些排骨或者雞塊燉上，
到了中午炒一個菜，中飯就解決了。

晚上先生回來，
幫忙帶孩子，我做晚飯。

孩子鮮少哭鬧，大部分時間都是吃了睡，
醒了躺在床上玩，只有不開心時，我才會抱起來一會兒。

到了半歲，他睡得少了，活動範圍擴大。

為了方便做家務，
我將客廳收拾了一番，
把有尖角的家具挪走，鋪上軟的地墊，
丟一些玩具，他一個人也能玩得很好。

沒有給他單獨做輔食。

他著急得想要上來抓飯菜時，
就把米飯裝在淺口杯子裡給他。

最初吞嚥整粒米飯時，
我很緊張，生怕他會卡住，
前幾次，的確出現了諸如張大嘴巴嘔吐狀的現象，
但很快，他就戰勝了米飯。

再大些時，
加些淡淡的骨頭湯在米飯上，
給他一個勺子。

一開始他並不知道怎麼把勺子送進嘴裡，
著急了，就會用手抓。

不到一歲，他便熟練掌握了用勺方法，
這個時候，他可以獨自吃完一碗蒸蛋或者一小碗湯泡飯。

為了節省時間，我減少了鹽的添加，
所做的任何一道菜，他都可以跟著我們一起吃。

從未扶他走過路。

十個月時，他開始嘗試扶沙發或玩具推車站起來，
隨後某天，站起來跌跌撞撞走了幾步。

不到一歲，
在沒有任何攙扶和牽引的情況下，
他便走得穩穩噹噹了。

會走以後，他的活動空間就變得更大，
常常會在我做飯時跑進廚房翻箱倒櫃。

於是，買幾隻泥鰍，
他不停地把泥鰍從盆裡抓出來再抓回去，
直到我做完飯，他都還沉浸在跟泥鰍的較量中。

快兩歲時，
我覺得再繼續母乳就已經影響到我的睡眠了，
於是斷奶。他並沒有想像中的戀奶，
稍稍哭了一會兒就入睡了，
第二晚開始一夜睡到天亮。

這以後，
我每天的睡眠都得到了足夠的保證。

我覺得輕鬆無比，
彷彿這個孩子天生就能完成大部分事情一樣，
有時我會變得無事可做。

於是趁著他午休讀了一段時間的書，
考了心理諮詢師證。又看了一些書，
搞清楚了一些東西，內心更為平靜。

我開始享受和孩子在一起的時光。

每天，他把家裡翻騰得亂七八糟，
然後屁顛屁顛跟著我收拾，
中間一些舉動常常能逗得我哈哈大笑。

他像一個小天使，對食物有著濃厚的興趣，
吃得又快又好；彈跳能力強，
從一米多高的書桌上跳下去毫無壓力；
自己爬樓梯，搶著幫我提東西；
自己穿脫鞋襪和大小便；
自己洗手收拾碗勺；
說話表達清晰；
見人很有禮貌打招呼，主動說「謝謝」，
能自然親近人；
偶爾情緒不好跑過來要抱抱，
一會兒便掙脫： 「好了，好了，我要下來。」

兩歲半時，嘗試送他去幼兒園。
老師反映很好，能獨自玩玩具很久，
自理能力強，入睡快，
遊戲時參與度高，喜歡逞能，
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我自己來」，
經常替老師給其他小朋友倒水。

有時做得好被表揚了，
他會一本正經地說：「我很厲害的！」

我理想中的孩子，
就是當下正在擁有的孩子。

他獨立自主，健康靈動，聰慧友善，
他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甚至有自己的堅持，
但同時也能聽從建議和指揮，
這樣的孩子，
一定是一個可以為他人帶來快樂和幸福的孩子。

我是這樣期待的，
他也是這樣表現的。

4
關於未來，他們自有方向

如今，
我已然體會到什麼才是一個幸福的媽媽，
就是一睜眼直到晚上睡覺，
內心都充滿著愛和感恩，
我既能擁有自己的時間和興趣愛好，
也有力量和底氣給予他們自由，
同時還能得到他們愛的饋贈，
完成一個雙向的愛的滋養和流動。

攝影師/Monique
這只是一個美好的開始。

自然，美好開始了，就會有希望。
有人會說，未來的社會需要競爭型的孩子，
我們要提早謀劃，為孩子牽線搭橋，提供助力。

但實際上，對於未來，我並沒有期待，
我不去預設和擔憂孩子們的未來，
是因為我相信，他們既已在這樣的社會中，
自然就會保持著與這個社會的高度鏈接，
也自動會成長為這個社會需要的人。

而我能做的，
不過是在他們需要我的時候，
及時回應他們，
並一直堅定地站在他們身後做最有力的後盾，
以便他們能夠心無旁騖的向前探索，
向上生長。

至於將來會成為什麼樣的人，他們自有方向。